锦梦儿垂着头,喃喃地说:“阿蛮在太子殿下处,她又另有约,着我去回了,改期!”
在过去半年,谢阿蛮到过东宫有三四次,与恒王李瑱的往来也转为密切,此外,杨贵妃又知道阿蛮和一位皇孙很好,那是已故棣王的儿子宜都郡王李俊,是皇帝的孙儿。杨贵妃对阿蛮周旋于祖父、儿子、孙子三代间,很不满,但由于自己在两代之间流转,又不好说得,她劝过阿蛮嫁人,可是,阿蛮又漫不经心。
此刻,贵妃看着锦梦儿,苦笑着问:“又是约谁,要改约?
是新人吗?”
“陈留郡主李倩,”锦梦儿低头说,“是相识不久的!”
杨贵妃没有再说话了,她在想一些事,李倩是荣王李琬的儿子,李琬早年就有名声,一度也传有被立为太子的可能。
人们说李琬是一个贤能的皇子,但杨贵妃却不以为然,她想,一个人年纪还不算大,已有子女五十八人,怎能称贤?同时,她又联想到已故的棣王李琰,子女更多,单是儿子就有五十五人!随着,她又记了起来,当今皇子中,儿子次多的是延王李玢,有三十六个儿子。想到这些,她笑了——她想:阿蛮在皇孙中找人,那真个容易不过!她再想:倘若把所有的皇孙集中起来,一定很好玩,皇帝七十大寿时,皇孙到的只是有封爵的,而且经过选择,太小的不让入宫。
她在漫步中自语:“明年皇上寿辰时,我来安排,所有皇孙,孙女儿,全都入宫。”
不久之后,她见到皇帝时,首先就问:“三郎,你能不能立刻讲出你有多少孙儿和孙女?”
李隆基一怔,忽然大笑:“每个月的月底都有一份报告的,我知道,只是一时记不起来了,好几百人,哦,我从前立十王宅,百孙院,其实又何止十王,百孙更远远不止——”
“三郎,孙儿女的总数,会不会上一千?”
“哦,可能有,如果加入外孙、外孙女,一定过千,我只记得阿琰居第一位,有五十五个儿子,女儿三十一人,荣王的子女为五十八人,这两人子女多,所以记得,其余,有子女三四十人的也很多吧?”皇帝耸耸肩:“阿琰当时胡来,我废了他的王爵,囚禁在鹰狗坊,后来放出,就死了,其实,他也没大错,等明年复他的爵位吧——哦,琰儿的子女有爵位的不多,我该先问问给予他府中的给养够不够!”皇帝忽然间有儿女情了,他稍思,又说:“我的儿子中,还有未婚的哩,恒王瑱,这孩子,不知何故,拒婚了两次吧?我应该严责。”
“算了,这种事犯不着严责,是吗?”杨贵妃的意念在流转中,她不知道寿王如今有多少子女,她想,回头去查查簿册——她又想到自己生的儿子,长子僾,今年已足十八岁,应该结婚了,何以不见报告?即使次子,也可以婚了,于是,她出神着。她想,也可能已定了婚,自己不知道。
“玉环,你找我就问这些吗?”李隆基悠悠地问。
于是,杨贵妃从自己偶然兴发的遐思中醒觉过来,转向现实,提到安禄山的问题。她很自然地说:“我先听花花说过,后来,听另外一些人说,好象连阿蛮这小鬼也来问过我,你晓得我所知不多,没得说的,只有着她们不可胡言乱语,今天,国忠为了我哥哥的事而来,也提到了安禄山的事,他说,他向你请求了好几次!”杨贵妃稍为顿歇,再接下去:“我听他说得很凶险,忍不住要问问!”
“哦!”李隆基漫漫地应了一声,面色转为严肃了,双手不自然地一摊:“问题的确严重,国忠所虑,不是无因,只是,只是……”
“三郎,既然如此,就调他入朝好了!”杨玉环随口说。
“玉环,没有那样简单的,我也想过,倘若安禄山不奉诏命,立刻会出事,他势大,真要有行动的话,对国家来说,是极为严重的威胁!因此,我只能用怀柔政策,用感情来羁绊住这人,使他暂安,慢慢地再设法削弱他!”皇帝喟叹着:“这是一个大问题。”
“三郎,国忠说得很凶险,他认为随时可能生变!”
“这个,很难说了,国忠处理这一个问题,不够好,他在中书省和同列也谈及安禄山会有异图,虽然不是在朝堂提出,但中书省耳目也不少,消息会传出去,朝内疑他,他自然会不安而要求自保,甚至会因激生变,上次,国忠奏请以安禄山入相,我在草诏已具时停止发出,就怕因激生变,总之,这事很麻烦,国忠压不住安禄山,我也疏忽了一些,才弄到今日的局面!”
“三郎,听说安禄山不满国忠,如果把国忠罢相,安禄山是否会安心而不会造反?或者,罢国忠,以安禄山代之!”
李隆基苦笑着摇头:“玉环,你把天下事看得太简单了,罢了国忠,安禄山以为朝廷怕了他,他会更加骄傲,至于以他为首席宰相,事实上不可能,且不说他是胡人,安禄山读书太少,识字可能也不多,如何能做首相?再者,目前情况,即使以他为首相,只怕他也不肯入都城的!”
“那怎么办?”杨贵妃认真着急了。
“只能故作安闲,稳住安禄山,今年上山之前,我派使臣去邀他来华清宫,他避而不来。七月间,他献马,河南尹以三千匹马,每马二人,随行蕃将二十二人,恐怕有变,上表请我制止,我准许。这一着我错了,应该让他献马来的,数千人入长安,我们稍加布置,能有什么作用?阻止他献马,安禄山必不安,也以为朝廷真的怕他。唉,烦人的事,现在已无法动,只能当他没事,希望挨过了年,我派去的人能在那边发生作用!”
不关心政治的杨贵妃为此而忧愁了,但是,皇帝却很快就平静下来,他说:“玉环,徒然发愁没有用处的,这回上山,我作出大举行乐状,是让安禄山知道,我很安闲,没有防他的心。安禄山的儿子安庆忠在长安,我知道,他用了不少人在打听消息,内外联络。哦,不谈这些了——刚才你说,你的哥哥怎样?即使论年资,好象也该升迁了!”
“国忠想调他入朝,那是因文部已有两次签呈,但我哥哥不愿入朝为官,国忠来问我,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!”
“我知道你哥哥在湖州做得很好,让我来想想,河南尹达奚珣明年任满,或者调你的哥哥接他的官位,或者,调你哥哥入朝当御史大夫!他没有理由不愿入朝的!”
“御史大夫不好吧?宰相是我的族兄,御史大夫又是我的嫡兄,不好,再者,我哥哥为人比较耿直,他一做御史大夫,万一有事弹劾宰相,族兄弟起纠纷,那怎么办?”
李隆基又笑了,杨贵妃对政治依然是幼稚的,但他不愿多说了,起身,邀了她去散步,杨贵妃利用这机会,着人召虢国夫人,她想到传话给国忠。
但是,皇帝阻止了,他说:“我们两人在一起很好,何必再找阿怡来!”
——自从七月七日之夜以来,皇帝在情爱方面似乎真有了变化,他也不大去寻求恣放式的欢乐,他很当心自己的身体,他认真地希望自己到八十岁时仍和现在一样,同时,自那夜之后,他对贵妃的情分,更进了一步——他把她看作是自己晚年最好的伴侣。
她伴着皇帝在新凿设的一个温泉池旁的聚翠亭畔小歇,听乐奏。但未奉召唤的虢国夫人却自行到来了。
皇帝不想召她,但对她的到来又欣然色喜。他们在新温泉的亭中,听着小部乐奏而进食。
杨贵妃利用空闲时,把自己和皇帝所谈的告知杨怡。虢国夫人点点头,说:“明天,你再和高力士谈谈!国忠担心都城中有安禄山的内应,对付这些,要仰仗高力士!”
之后,当皇帝更衣后再来,虢国夫人提议夜游。
杨贵妃立刻阻止,但皇帝忽然有好兴致,吩咐排小车仗出行。可是,他们一行人才出华清宫苑门,就被龙武大将军陈玄礼谏阻了。陈玄礼以宫外即旷野,防卫难周为词请求回驾,皇帝一笑而罢,向悻悻然的虢国夫人说:“夜游不行,改天,我们日游吧!”
虢国夫人以夜游被阻,在扫兴中走了。
但是,宫中另外一个女人,谢阿蛮,却在山中夜游——她先在太子府中玩,然后,她应宜都郡王之约,夜游,把另一位陈留郡王的约会推到后天。
她在夜间独自骑马回华清宫宫苑——在宫苑之外,她遇到了自己的旧情人,如今在禁军已升为从六品上官阶的旅帅陈方强,由于有人事照料,他比许多人擢升得快,而且,他也时时承担一些较为重要的工作,今夜,他的一队人就轮值守禁区第一线。一名队正发现了谢阿蛮,便转告,陈方强骑了马赶上来。
谢阿蛮本不想理会他的,但由于今夜游的心情好,终于驻马,但仍然冷冷地看他。陈方强期期地说:“阿蛮,我们——我希望能再有机会解释一下……”
“解释什么呢?用得着吗?”她冷峻地回答。
“以前,我告诉你,我的婚姻是被迫——”
“以前,我也告诉过你,在被迫结婚之前,你也该先告诉我一声,记得吗?现在,又何必提往事了?”
“不是——我还是希望着,阿蛮,我妻因难产得病,据说,会不治……”
她睨了他一眼,有怒意,但没有说话。
“阿蛮,我希望着——”
“算了,做你的妻子,在难产病危时,你好象很开心,如果那人是我,你向别人如此说,我想即使不病危,也会气死!”
她说完,一拉马:“太晚了,恕不奉陪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