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,他们全不是的,我家只有我父亲,还有我的哥哥,哥哥是受父亲的影响,实在并不是孔老夫子式的人!”她作了一个状,放粗喉咙念出:“子曰:君子博学以文,约之以礼,亦可以弗畔矣夫——”
于是,皇帝大笑着摇撼她,连说:“你很调皮,小时候,你父亲一定管你不住!”
“父亲迫着我读书,还迫我写字——他一转身,我就不读论语了,他不许我出去,那年,你驾幸来都,我偷偷出来看热闹,非但看不到皇帝你,别的人也一样看不到,车骑一大堆,我又隔了一条河!”杨玉环笑着快速地说出。
“现在,你可以看一个够了!”
她噘了一下嘴,忽然,似云霞地展布笑容!
“三郎,我第一次见你,心里好怕,是既喜且怕,心跳得很快,呵,皇帝——多么大的官!”她展开双手,用以比大,而皇帝却很快地投入了她的双臂之间。
“皇帝,不是官!”李隆基在她耳边昵声说,然后,他将她拥抱,他们又把可能有的问题抛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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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力士奉了皇帝之命调查了杨玉环家人的官职,他暗中着人周旋,将杨玄珪擢升了两级,杨铦也调移骤升为侍御史,杨锜则补了一个官,稍后,又移调杨玉环的亲哥哥,也使他擢升了一级。
高力士并不是由自己出面的,他嘱咐有关人员,由主管拟议,又分开几次而擢调。因此,在朝中全不着痕迹,无人想到这些人事安排因为杨玉环。
不过,杨玄璬对自己的儿子又擢高了职位,感到意外,他忖度,这与女儿有关的,从而,他对女儿入宫为女道士的事,起了疑心。但他不敢去调查。
可是,杨玄珪不如弟弟那样迂,他由地方上的正七品下阶官而入都,以年资而为正七品上阶的户部所附的租庸使衙门员外郎,那是他经过活动而得到的,户部员外郎官阶为从六品下,附属机构同样的官职则低了一级。但在他来说,这是辛苦中获得的。然而,在自己完全不曾想到之时,忽然移调了——进入门下省,为从六品上阶的通事舍人。升了两级并不太重要,但一般官员能入门下省却大不容易,同样官阶而在门下省做事的,在观念上为清贵,如果再调部,至少会高一阶甚至可以高到三阶以上。
他注意到自己的晋升,也注意长侄子和儿子的获正式官职,他想到了侄女的关系——因为他们只有这一条路可想。
杨玄珪知道弟弟的个性,没有去找他,但把新任从六品下阶的侍御史杨铦找了来询问。
杨铦现出神秘的笑容,问杨玄珪说:“二叔大人,我在猜测,一定是极有权势的人在暗中提拔我们一家人,我入都,只是正八品官,转了一下,再转一下,连我自己也不清楚,在短短三月中,我居然成了权署侍御史,还有,二叔大人从租庸使衙门忽然转到门下省,那比在户部做郎中还要荣显啊!再者,锜弟也无端端地得到正八品的官,鉴弟更了不得,他已爬到二叔之上了,这事,二叔想想——”他没有说下去。
“玉环——当然是因为玉环之故,你的玄璬叔从士曹参军事而得以调入国子监,又升得那样快,我就猜到玉环这女孩不简单,可是我们这许多人……”
“二叔,玉环自请为女道士是为当今的皇太后,而且她住皇宫之内的道观,我打听出来,宫中的太真观,称太真宫的——”
于是,叔侄二人相对无言了,隔了很久,杨玄珪说:“如此,我得和你三叔谈谈了!”
杨铦提出反对的意见,他以为三叔为人迂腐,不切实际,同时,他又以为形势如此,三叔不可能看不出来。
他们叔侄间议论了很久,最后是杨铦负起了打听的责任,他自信有办法能打听到一些真相的。
在宫廷,杨玉环为各种娱乐享受而忙着——皇帝竭尽所能地不让她闲得发闷,凡是自己没有空闲时,他总找了人来陪伴玉环游乐,有时,梨园中所有的最好的乐工都集中于太真宫,有时,打球和舞蹈,船戏。
李隆基知道杨玉环好动,又耽心她闲和闷时会想及从前的丈夫,因此,他总设法使她少有闲暇。同时,他安排的方面又很多,凡是能吸引杨玉环的事,他都暗中为之策划。
皇帝特别嘱托自己的“老奴”高力士,着意照顾。
杨玉环在宫中作女道士,实际,她如一个被宠容的嫡女那样地生活,要什么有什么,在未嫁之前的户内,父亲虽然管她,但也宠她的。因此,她的少女时代可以任性,只是,如今的情形更加不同了,现在,根本无人管束她,皇帝的顺从,有些时,使她幻生出父女的感觉。
在这样的情形下,宫廷中再也无可能把秘密局限在一个圈子里了,宫内,几乎人人讲着过去的寿王妃,现在的太真女道士杨玉环,实际上,已成了皇帝的嫔妃,而且为皇帝非常宠爱的一个女人。
宫内的传言,终于缓缓地传到宫外。在国子监担任司业的杨玄璬,于这年的十月间,皇帝赴骊山温泉宫时有所闻,而且为此痛苦以及警惕了。
先是,宰相李林甫在一个集会中邀了杨玄璬——这是一项会议性的午宴,参加的为侍郎级及以上的官员,杨玄璬并非政务官,级位也稍次,以级位言,其他特出的四品级官员也有,但教育人员只有他一人,那就不寻常了。(国子监祭酒未被邀请)
接着,是皇帝在骊山时,太子右赞善大夫杨慎矜来访问杨玄璬,从洛阳时代开始,他们联宗,往来不断,只是杨玄璬为人方正和近于迂,入国子监以后,以学者自居,对长安贵胄的交游,尽可能避免,因此,他和杨慎矜兄弟有往来而不密;杨慎矜兄弟现在也是当时得令的人物。他来访,隐约地透露了皇帝对杨玉环的情分,然后,他又提出,政府方面拟借重,以杨玄璬为太常少卿。
从国子监转太常寺,是能相通和合于情理的。再者,以国子司业而擢升太常少卿,官品虽升三级,但仍在四品范围内,太常少卿官阶为正四品上,辅太常卿,掌礼乐、郊庙、社稷等事,是儒臣乐于服事的官职。
但是,杨玄璬却婉却新任命,他已得知这是女儿的关系,内心大不以为然,再者,他本身也有理由,因为他在国子学中编一套书,至今未曾完成,他向杨慎矜说,希望能待书成后才离开国子监。
他至诚地述志,尽力避开谈及女儿,这使慎矜无法再进言。
原来,皇帝欲以杨玄璬为国子祭酒的,他告知了高力士,命他看情形而设法,高力士调查了一下,发现杨玄璬的名声不够,年纪又不够大,资望亦嫌浅,他作司业虽然称职,但是,作司业的年数既短,而在国子学,资深之士又多,任命杨玄璬为祭酒,可能会使他不能安于位。高力士明白皇帝的心情,欲予杨玄璬一个卿地位,他曾设想授予光禄、大理、司农三个衙门的正卿之位予杨玄璬。但是,在经过商量之后,又觉得不适合,最后以太常少卿为名,诸卿中,太常卿为班首,官阶正三品,其他各卿、监都是从三品,在太常寺为少卿,只较其他的卿、监官位低一阶,又因为不是主管,调动起来较易,也不会为人所特别注意。
然而,杨玄璬却辞谢,显然,他是为了女儿身分的变迁,杨慎矜驰马赴骊山,把经过转告了高力士。
高力士很沉稳,他嘱咐杨慎矜不必再提,也不可在外张扬,此外,他再托杨慎矜去和杨玄璬及杨鉴联络,设法较具体地暗示出皇帝与玉环的关系和未来发展。高力士并未将此事奏告皇帝。
在骊山温泉宫享乐的皇帝,今年和往年有许多不同,在他本身的生理上,青春的岁月的情怀好象失去了再来,而且,他又有好的体力来支持如青春季那样的活动。
李隆基以为,这是杨玉环所给予自己的。在和武惠妃相处的最后几年,他有老去的感觉,那可能由于武惠妃温驯地侍候他很周到之故,如今,和杨玉环在一起,反了过来,他去顺应年轻的她,也许由这一转变而使他的心情起了变化,从而影响及体力,生命的余力,忽然间集中了。
他登上皇帝的宝座,到开元二十九年,恰好是三十年,他第一年为皇,年号是用先天,次年改为开元。古人以三十年为一世,他为皇一世,天下太平富足,为大唐开国以来所未曾有,还有,他的三十年统治,皇权完整,虽然也有过不如意的事,但比之他的父祖时代,那是好得太多了。
为了三十年一世这个段落性的时间,李隆基决定明年改年号,为自己的皇业进入第二世而开张新猷。
他自己早有了准备,现在,时间差不多了,他向主要的大臣公开了自己的构想,同时,他细致地把自己的计划告知杨玉环。
杨玉环对政治上的种种少有兴趣,但李隆基依然以最好的兴致详细地讲给她听。
有时,她会听得不耐烦,而且也会表示出来,不过,她的不耐烦不会使皇帝扫兴,她时时以手来掩住皇帝的嘴,她会向他说:“好了,我总不会做你的宰相,别讲那么多,我记不牢,再说,记住了也没有用。讲些别的——不,我们还是去玩,今天,玩些什么?”
这样,皇帝的兴致被转移,他虽然有些小的遗憾,但他又满意一个全无政治性的、享乐的女人。
虽然如此,对于一世代的结束和新开,也有一些事吸引杨玉环的,皇帝将以兴庆宫作为主要的起居和治事所,她就很有兴趣,因为那是一个新宫城,她觉得新房子一定比旧房子来得好,同时,她已去看过,兴庆宫的新玩意比大明宫来得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