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多年前,黄金家族发生内乱,诸王不满大元皇帝忽必烈用武力夺取汗位,便打起仗来。连年交战,弄得草原荒烟千里,白骨累累,无数人家破人亡,饿死的饿死,没饿死的便做了马贼。”灰衣汉子默然一阵,道:“天狼子是那时出现的么?”阿莫道:“不错,因为战事频仍,故而盗贼蜂起。说起来,天狼子也是盗贼之一,只不过他独来独往,行事格外凶残罢了。别的马贼,比如天山十二禽,也很厉害。”
一个商人插嘴道:“阿莫老爹,再往前走,便近天山了,就算避开天狼子,又怎么应付那十二只恶鸟呢?”众人眉头攒起,皆是发愁。阿莫摆手道:“说这话晚啦,天狼子在后面,回头路是走不得了。向着天山走,还有几分活路。天山十二禽虽是狠毒,但说残忍好杀,恐怕还不及天狼子。”众人听得这话,顿生进退维谷之感,一个个闷头不语。
灰衣汉子不解道:“狼性残忍,如何能与人共处?”阿莫拧起灰白眉头,拈须道:“我倒是听说过一些,咳,这也是道听途说,当不得真。听说那天狼子本是人类婴孩,父母死于战乱,恰逢一头母狼丢了崽子,拣到他,便将他当作崽子养了。后来一个汉族道人经过,一时好心,将他从狼群里救了出来,带回村庄教授本事。几年过去,那孩子似也忘了狼群中的遭遇,随道人练了一身本事,生裂虎豹,直追猿揉,成为当地数一数二的猎人。唉,也是冤孽,谁知十八岁时,这天狼子春心萌动,不经意间,爱上了一个同村的美丽少女……”说到此处,阿莫眉间微黯,轻轻咳嗽数声。他虽不说,众人却也隐约料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,默默望着阿莫,场中十分安静,唯有篝火燃烧,毕剥作声,忽然,一声极轻极细的狼嚎从远处升起来,悠悠忽忽,久久不绝,众人只觉颈背发麻,都向舞火凑近了些。
阿莫抬起头,望着天上缺月,叹了口气,幽幽道:“可惜,虎豹凶猛,却不会采摘清晨的蔷薇;天狼子虽能生擒熊罴,却捕捉不了女孩子的芳心。他爱那少女,时时向她赠送猎物,但那少女却爱着一个富家子弟。但糟糕的是,她的父母贪图天狼子的本事,从不拒绝他送来的猎物。故而天狼子总也蒙在鼓里,只当少女有意,欢喜不尽,岂疑有它。直到那天夜里,他打猎回来,忽然发现,那个少女和情人在山谷野合。天狼子愤怒之极,当场便想杀死二人,紧要关头,他师父却赶了来,老道士见状出手阻拦。天狼子斗不过师父,一气之下逃进深山。那少女与情人被人撞破,次日便互下聘礼,月后成亲。那男子本是当地望族,新婚之夜,方圆百里的人家都来道贺,载歌载舞,火光烛天,就在大家欢喜沉醉之时,探山中却忽然传来狼嚎之声,初时只有一声两声,此起彼落,不一会儿,就变成一大片,嘿,也不知有多少野狼,听着十分可怖……”
说到这里,众商人想起那夜被劫情形,无不心寒,阿莫顿了顿,又道:“人们尚自奇怪,狼群已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,喝醉的猎人不及开弓,就被咬断手腕;男人们还没拔出弯刀,已被撕破喉咙。最后,活着的人聚在一起,奋力抵抗。这时,他们猛然瞧见,天狼子站在狼群中,赤身散发,眼珠血红,发出狼一样的嚎叫声。狼群闻声,奋不顾死地扑上来,人们一个接一个倒下,鲜血像河一样流淌,渗人泥土,溅满墙壁。后来,新郎新娘都被捉住,天狼子当着新郎污辱了那个新娘,然后,野狼纷纷扑了上去……”阿莫说到这里,脸色阴沉,抓起酒囊,咕嘟嘟喝个不停。场上寂然半晌,卢贝阿忍不住道:“那……那新郎呢?”阿莫瞧他一眼,淡淡地道:“听说疯啦,也奇怪,天狼子竟没杀他。”卢贝阿松了口气道:“还好,少死了一个人。”灰衣汉子冷然道:“生不如死,有什么好?”他想了想,又道,“如此说来,天狼子不仅残忍,而且工于心计!夺妻之恨,不共戴天,此人却能隐忍一月之久,觑机发难,这份耐心真为人所难及。”众人都是点头。却听灰衣汉子笑道:“只是无论真假,老先生这故事都说得十分有趣,令人大有身临其境之感。”一个商人接口道:“阿莫老爹可是有名的故事篓子。”灰衣汉子笑道:“失敬失敬。”阿莫淡然道:“道听途说罢了。此地不宜久留,咱们如能加把劲,赶到天山脚下,便脱险了一半。”
灰衣汉子道:“天狼子武功既高,又有驱狼赶虎之能,倘若赶尽杀绝,逃到哪里还不是一样?”一个商人摆了摆手,道:“这位有所不知,据说天狼子曾在天山十二禽手底下吃了大亏,从此不敢逼近天山。”灰衣汉子兴致陡起,问道:“有此等奇事?”那商人叹道:“这个传说流传甚广,但其荒唐怪谲之处,令人不敢深信。”灰衣汉子笑道:“荒唐怪谲才有意思,兄台但说无妨。”
那商人却笑不出来,喝了口酒,长叹道:“听说十多年前,天狼子横行天山时,跟天山十二禽起了冲突。双方数次拼斗,各有损伤。后来一天夜里,天狼子聚集数千头恶狼,趁夜奇袭十二禽的老巢—天山瑶池。哪知这一回却是十二禽的大首领设下的圈套,他一人一骑,将天狼子连人带狼诱入山谷。那座山谷天生便很奇特,两崖挂着冰川,险峻异常。大首领立马山顶,待狼群人谷,点燃冰川下埋藏的火药,炸毁冰川,当时雪崩数十里,仿佛天崩地裂一般,万千恶狼尽被葬身谷底。天狼子仅以身免,被天山十二禽追杀数百里,多年来都销声匿迹。唉,大伙儿只当他早巳暴尸荒野,不想今又重现,看来老天无眼,却是不肯收留这个孽障。”说罢不胜颓丧。
灰衣汉子不由击掌笑道:“雪葬群狼一计,气魄极大,非大英雄、大豪杰不能为之,若有机缘,真想会这大首领一会。”众人多数来自西极,头一回听到这传说,遥想那惊天地、泣鬼神的一战,揣度那大首领的英风侠气、跃马雄姿,也不禁悠然神往。卢贝阿道:“先生说得极是,若能见那位大首领一面,叫人死也甘心。”塔波罗嗤了一声,道:“你嚷什么,这等顶天立地的英雄,凭你这点福分,也见得着吗?”卢贝阿白了他一眼道:“不与你说。”转向那商人殷切问道:“你见过大首领么?”
那商人用手在脖子上一比,苦笑道:“说什么笑话?我见了他,这颗脑袋还在脖子上么?十二禽都是无恶不作的马贼,蒙古人数次剿灭,都奈何不得!"众人心头均是一冷,卢贝阿颓然道:“我还当他们与天狼子作对,定是了不起的好汉呢。”弗雷德一拳砸在地上,哼道:“这叫:‘狗咬狗,一嘴毛’,都不算好人。”阿莫点头道:“是啊,听说十二禽与天狼子结仇,也是为分赃不匀,争夺地盘。”众人想到后有恶狼,前有凶徒,一时间愁上心来,各自叹气。
收拾好行李,众人方要起驼动身,忽听一串銮铃响动,便如风过珠帘。众人正自诧异,却见一人一骑翩翩过来,那马骨骼粗大匀称,遍体火红,鬃毛奇长,空有马鞍却无缰绳,马上坐着一名女子,红衣裹体,纤秾合度,脸上有一袭轻纱,想是为了阻挡风沙所设。火光摇曳中,可见马后横了一支五尺长、半尺宽的长匣,乌木镀金,颇是郑重。
那马奔跑奇快,一阵风到了众人跟前,忽地前蹄一顿,凝如山岳。众人暗中喝了声采:“好骏的马匹!”那女子目光清亮如水,扫过众人,突地朗声道:“要过天山么?”用的是突厥语,又脆又急,不失大漠女儿的爽快,众人一愣,卢贝阿嘴快,大声道:“对呀。”红衣女子道:“前面有狼群,要性命的,便往回走!”
众人心神剧震:“无怪狼群没有追上来,敢情在前面打埋伏?”不自禁冷汗长流。阿莫强作镇定,躬身道:“多谢姑娘相告。”红衣女却不回礼,拨马便走,哪知红马并不向前,打了一个响鼻,径自向人群走来。红衣女子诧道:“阿忽伦尔,你又不听话了……”说话间,眼光猝然落到灰衣汉子身上,娇躯一震,啊地叫出声来。
红马靠近灰衣汉子,伸长脖子嗅嗅他肩头,灰衣汉子抚着红马鬃毛,苦笑道:“老伙计,好久不见了。”红马咴了一声,鼻子在他脸上蹭蹭。灰衣汉子抬眼望着红衣女子,涩声道:“风怜,你还好么?”红衣女子身子又是一震,面纱上多了几点湿痕,忽地怒声道:“不好,一点都不好,半点都没好过……”她拉开面纱,娇艳的双颊上泪水纵横,颤声道:“这十年来,半点都没好过……”蓦然间她身子一晃,忽地堕下马来。
这灰衣汉子正是梁萧,他西游归来,却在此处与风怜相逢。风怜乍然见他,乍嗔乍喜,百念俱涌,一口气转不过来,竟尔晕了过去。梁萧一步抢上,将她搂住,自她后心度人一道真气,风怜朦胧中咳嗽数声,只觉背上暖流涌动,浑身酥麻,张眼一瞧,却见梁萧一脸关切,心中怒气顿消,又感羞赧,匆匆阖上眼睛,低声道:“要你多事呢,还不放手?”
梁萧依言放手,但怕她尚未复元,仍是挽着她手,定睛细看,却见十年不见,昔日少女早已长成,眉眼未语含情,更添妩媚,但见她朱唇轻颤,虽欲说话,但终究哽咽,忽地一头倒在梁萧肩头,呜呜哭了起来。梁萧心中有愧,默然由她靠着。众商人见他二人故旧重逢,也不便打扰。
风怜哭了许久,委屈稍减,方才抬头道:“西昆仑,你知道么?我寻了你整整六年,我没一时不害怕,怕再也见不到你。”梁萧奇道:“你寻了六年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