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羊羽就近而发,浩然正气便如惊涛骇浪,将太阴真炁逼到梁萧的“手少阴心经”附近,但到此地,浩然正气也成强弩之末,再难寸进;萧千绝立马催劲反攻。公羊羽略一退却,却在“手太阴肺经”处守住,待萧千绝攻势稍弱,突出奇兵,分出一道真气,绕过梁萧带脉,循“足厥阴肝经”斜上,再由“手少阳三焦经”向萧千绝攻到。萧千绝但觉掌心一热,忙运劲稳住,催内力经“手太阴肺经”回击,公羊羽只感对方内力倍增,无暇分攻,唯有全力回守;萧千绝却趁机分出内力,循梁萧“足少阴肾经”攻出,经“手太阳小肠经”偷袭。但此着原在公羊羽料中,当即回劲守住,然后急催劲力,一气将“太阴真炁”逼出“手少阴心经”。一时间,二人以梁萧体内大小经脉为为战场,两般内力若两军相对,进退攻守不已。
两人这一手拼斗内功,另一手也未闲着,各施平生绝学,“归藏剑”对上了“天物刃”,指剑交击,铮然不绝;两人腾挪之际,两只手拽着梁萧,将他抡得跟风车一般,不过皆用巧力,未施刚劲。公羊羽是怕用力过度,拉坏梁萧;萧千绝则以为损伤梁萧筋骨,便落下乘,既不放手,又让他身子不毁,才见功夫。若非如此,梁萧毫无抵御之能,任中一人运劲拉扯,便能将他撕成两半了。
但梁萧成了两大绝顶高手角力的斗场,那般滋味委实无以描述,两股奇门真气好似一对狂龙,在体内进进出出。梁萧身子忽冷忽热,忽轻忽重,经脉历经酸麻痒痛、沉涩轻滑诸般滋味;最厉害时,百脉中既似蛇蚁爬动,又如钢刀刮削。梁萧恨不能一死了之,偏又腕脉受制,无力可施,片时间,他两度昏厥,又两度难过得醒转过来。
阿雪倚着门,瞧得惊心动魄,但场上两人的武功,远远超乎她想象。此时,公羊羽内力运转已久,满身冰雪化为水汽,浑身白气蒸腾,好似笼罩在云中雾里,加之衣袖飘摇,宛然神仙中人。梁萧模样则十分奇怪,身子一半如火如霞,一半青若玄冰,青红之色交相渗透,诡异万状,阿雪看得目瞪口呆,既是担心,又觉惊奇。
公羊羽和萧千绝两般内力在梁萧体内交相追逐,无所不至,斗到“足阳明胃经”处。公羊羽忽觉萧千绝内力陡涨,心中咯噔一下,急催内力抵挡。同时间,萧千绝也觉公羊羽内力骤然增强,大为惊怒:“老穷酸惯于后发制人,莫非留了一手?”
二人原本探出对方深浅,早已成竹在胸,有了应对之法,谁料此时对方内力骤增,两人心惊之余,方寸大乱,各各提升内力,你长一分,我长一分,一时各不相让,内力交相攀升。
既专注于内力,两人招式渐缓,初时尚有攻守,渐渐越斗越慢,后来过上许久,方才换上一招半式;斗到最后,两人全然由动而静,唯有头顶白气蒸腾,凝成一线,心中各各惊疑,暗想对方内力远胜自己,只须攻来,自己必败无疑,但不知为何总不见动静,堪堪维持眼前的僵局。
他们哪知,梁萧无意间吞下“阴阳球”。两大高手的内力斗至“足阳明胃经”后便齐齐注入球中。“阴阳球”入而不足,出则有余。两人都觉得对方内力骤然变强,情急中各自逼出了浑身内力,一时间,两股绝世内力在“阴阳球”中纠缠往复,自球内源源传出,散向梁萧四肢百骸、周身经脉。不过,若非两大高手内力相若,在阴阳球中形成均势,梁萧早已经脉爆裂,一命归西了。
僵持片刻,公羊羽忽觉内力缠斗处微微一震,似有物事迸裂,萧千绝的内力也随之一弱,公羊羽缓过一口气来,喘声道:“萧老怪。这孩子好歹也是你徒孙,经此折磨,怕是已成废人。也罢,就算穷酸输了!你我同时撒手,留他一条性命!”
萧千绝也觉公羊羽内力变弱,心中大疑:“老穷酸的内力方才明明高我一截,为何放手不斗?哼,有些古怪。”垂目一观,只见梁萧面肌扭曲,浑身痉挛,肌肤多处迸裂。他虽然心硬如铁,此时也微微一软:“罢罢罢,他终归是玉翎的儿子!”口中却冷笑道:“臭穷酸口是心非,老夫要赢,也要赢个清楚明白,什么就算你输了,此屁臭不可闻。”
他说一句话,便散去两成功力,公羊羽也随之散功,待得萧千绝将话说完,二人同时撒手。梁萧扑通一声落到地上,紧闭双眼,全不动弹。阿雪再也忍耐不住,奔出观外,抱着梁萧失声大哭,但一探他口鼻,却觉尚有呼吸,方才心安一些,抹泪呼唤,梁萧却闭着眼,一声不吭。
公羊羽见观外闹得天翻地覆,梁萧又成了如此模样,却只有阿雪出来,玄音观内全无动静,隐觉不妙。忽听萧千绝扬声道:“老穷酸,我瞧在林慧心面上,多年来让你三分。哼,你倒好,竟然怂恿徒弟,伤了我大弟子萧冷不说,还勾引我的女弟子。老夫寻你五年,今日要么我萧千绝躺在华山之巅,要么公羊羽从今除名。”说到这里,却见公羊羽定定瞧着道观门口,心不在焉,不由怒火升腾,一挥袖,掌风若刀,飘然扫来,公羊羽闪身避过,还了一剑,忽向阿雪叫道:“那个小道姑呢?怎没见她出来?”阿雪一愣,道:“你问哑儿么?她和了情道长下山走啦!”
公羊羽大吃一惊,失声叫道:“啊哟,浑丫头,你怎不早说?”他慌乱至极,剑法顿显破绽,吃萧千绝一掌扫中肩头,几乎摔倒,匆匆挽了两个剑花,逼退萧千绝,然后倒曳宝剑,发足狂奔;萧千绝才占上风,便见他不战而逃,不由瞪圆双目,怒喝道:“打不过就逃么?”衔后紧追,二人身法皆是快逾狂风,一起一落,便不见人影,那头黑虎见主人走了,也吼叫一声,紧追上去。
阿雪怀抱梁萧,但觉他浑身时冷时热。冷若寒冰,热如火炭。心中又惊又怕,将他抱回庵中,放于床上,搓手踱步,主意全无。
梁萧昏沉之中,时而梦到手持火炭,身入洪炉,时而梦到怀抱冰雪,置身寒潭,时而火龙飞空,时而冰蟾出海,诸般幻象纷至沓来。猛然间啊呀一声,睁开双目,阿雪扭头一看,喜道:“哥哥,你醒了么?”梁萧呼吸急促,嘴里呜呜噜噜,一双眸子转个不停。
阿雪大急,摇晃他道:“哥哥,你说话呀?”梁萧此时体内阴阳龙战,六识皆闭,睁眼不能视物,张口不能说话,有耳无法听闻。只觉体内真气天翻地覆,却无半点法子。阿雪见他模样古怪至极,又是吃惊,又是害怕,伸手抚摸他脸,眼中流泪道:“哥哥,你倒是说话呀!”
梁萧只觉乍冷乍热,触觉尽失,不知有人抚摸;听觉也失,听不到说话之声,唯有巨响如雷,一下下敲击耳鼓。混乱间,他忽地将手一扬,推在阿雪肩上,这一推力大无比,阿雪摔出一丈有余,重重撞上墙壁,当即委顿不起,眼睁睁瞧着梁萧跳将起来,不择东西,一头撞在墙上,道观墙壁为泥土所筑,并不十分坚固,经他一撞,顿显出一个人形窟窿。梁萧满脸是血,跌跌撞撞冲到雪地之中。
阿雪挣扎半晌,方才起身,吐了一口鲜血,从窟窿中爬将出来,却见梁萧四肢蜷缩,匍匐在雪上。阿雪站不起来,手足并用,爬到他附近,却又不敢靠得太近,遥遥喊道:“哥哥,你怎么啦,你怎么啦?”边叫边哭。梁萧却似全无所闻,脑袋直直钻进雪地之中,任天上雪花纷纷飘落,片刻工夫,便将他埋入雪里。阿雪伸手去拉,刚触及梁萧肌肤,便觉指尖一麻,如遭针刺,顿时缩了回去,心中惊讶,百思不得其解。
殊不知公羊羽和萧千绝这等大高手,任中一人以内力对付梁萧,便足以让他经脉爆裂而亡,更别说是二人内力同施,来回冲击了。照理说,梁萧死上百十次也是不枉。但那二人的内力偏是各走极端,一阴一阳,互相生克,抵消去了大半威力,其理便如二虎相争、卞庄得利一般。并且二人的内力经过阴阳球转化,倍胜平日,仿如两个公羊羽与两个萧千绝同时出手,为梁萧伐毛洗髓,但因真气来得太猛太急,梁萧经脉气血俱难承受。就如一个自幼贫贱的乞丐,突然得了万贯家财,反倒不知所措。加之他神昏智乱,无心导引,唯有任其乱走,待得清醒之时,那两股阴阳之气已然奔突于四肢百骸之间,端端无法收拾。所谓阴阳相生亦也相克,争斗起来,厉害之极。
至此,梁萧体内气机旺盛得骇人,也混乱得可怕,唯有以独特方法吐纳导引,炼精化气,方可调和阴阳。但梁萧所练内功本非其法,吐纳引导数次,反如火上浇油,阴阳二气越来越盛,争斗更剧。一时间,梁萧六识皆闭,神志错乱,距离走火入魔仅有一步之遥。
但他运气尚好,混乱中横冲直撞,撞破土墙,却伤到了鼻子,呼吸因此滞塞,体内真气失了外援,略略平复,梁萧神志也因之一清,他本是聪明人,情急间明白要害,当下将头扎入雪中,强行闭住呼吸。虽说口鼻阻塞也很难受,但呼吸吐纳为内功之本,阴阳二气失了外助,唯有左冲右突,寻找宣泄之地,好与天地之气重新沟通。无形之间,反被逼入正轨,梁萧神志更加清醒,寻思道:“原来不呼吸更要好些。”
但凡事有利也有弊,口鼻阻塞一久,梁萧渐然忍无可忍。到此之时,要么窒息而死,要么拔出头来,再无第三条路子。但梁萧方才所吃苦头,较之眼前窒息之感还要难受百倍,不由打定主意,双手深入雪中,直抵土石,即便指甲尽裂,血染冰雪,也不肯拔出头来,受那阴阳龙战之苦。